6月14日,由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,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、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协办的朱辉长篇小说《万川归》创作研讨会在南京举行。
全国政协文史委副主任、中国作协副主席阎晶明,中国作协副主席、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,江苏省作协党组书记、书记处第一书记、副主席郑焱出席研讨会并致辞。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、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社长张在健介绍出版情况。潘凯雄、刘颋、郜元宝、王春林、翟业军、饶翔、黄德海、杨辉、宋嵩、汪政、王彬彬、张光芒、何平、何同彬、韩松刚等省内外专家参会。研讨开幕式由江苏省作家协会党组成员、书记处书记、副主席丁捷主持,研讨环节由省作协副主席王尧主持。
“从不左顾右盼”的纯粹姿态
朱辉是江苏省作协副主席,江苏“60后”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,曾获鲁迅文学奖。他近四十年笔耕不辍,迄今已创作300余万字的文学作品。长篇小说《万川归》“五易其稿”。2023年在《钟山》杂志发表后,朱辉并未急于将其付梓出版,而是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修改,终以更加成熟、更加完美的版本面世。
毕飞宇与朱辉自上世纪80 年代后期相识,二人经常深夜长谈,话题永远围绕作品的打磨与突破。在《万川归》从初稿完成到正式出版的一年半时间里,毕飞宇见证了朱辉修改过程中的煎熬,“有时候能从电话里听出他从脚底泛上来的失落,但我们会彼此安慰,像寒夜里抱团取暖。”在毕飞宇眼中,朱辉创作时“从不左顾右盼”的纯粹姿态尤为珍贵。《万川归》的“万川归海”之意,恰如朱辉将六十年人生阅历汇入笔端,带有强烈的生命总结意味。历时近四年完成的《万川归》,不仅是朱辉个人创作生涯的高峰,更标志着江苏文学的重要丰收。
阎晶明指出,在“回望式创作”盛行的当下,《万川归》以对时代生活的深度介入,构建了物质发展与人的精神世界的辩证关系。“当下小说产量巨大,但直面现实生活的佳作寥寥。”阎晶明直言,《万川归》的可贵之处在于打破了“概念先行”的创作窠臼,作品中扑面而来的市井烟火、职场博弈与个体困境,均是“正在进行时”的生活切片。不同于浅表罗列社会现象或沉溺个人内心叙事,朱辉将时代矛盾与人性挣扎熔于一炉,小说以“善”为精神锚点,通过人物在现实考验中的抉择,完成了现代语境下的精神升华。
揭示了“中年疲劳”的时代症候
潘凯雄指出,这部以恢复高考初代大学生为叙事主体的作品,通过三个核心人物的生命轨迹,建构了改革开放四十年间的精神史。万风和,从小镇青年到民营书商、房地产商的野心家,在身体垮塌后开启价值反思,其经历串联起市场经济萌芽至繁荣的全周期;丁恩川,以水利建设为志业的坚守者,在作品结尾以“不忘初心”的姿态完成价值闭环,是时代奉献精神的具象化;归霞,物质优渥却陷入精神“空心化”的知识女性,在生命末期燃起对生活的激情,实现心灵的最终归集。三人从抗争到和解的生命走向,暗合了时代精神从躁动到沉淀的演进逻辑。作品平和而不失锋芒笔触下,隐含着对社会现象的深刻洞察。
“《万川归》本质是一部反思小说,其叙事内核紧扣经济全球化前后的中国社会转型。”郜元宝指出,朱辉聚焦的群体,恰是在时代浪潮中“折腾一辈子、富足后又若有所失”的典型样本。《万川归》的突破性在于书写了血缘之外的爱。在他看来,朱辉通过器官捐赠者这一边缘化角色,将叙事重心转向陌生人之间、非血缘关系中的情感联结,恰是余华《兄弟》《文城》等作品打动读者的核心因素。“《万川归》归向何处?最后是归向了人心。”
刘颋认为,尽管该作品已被从“时代风云记录”“知识分子心灵史” 等多角度阐释,但她认为更具价值的是其对“中年疲劳”这一时代症候的深度揭示。这种疲劳来自时代的剧烈变革带来压迫感,也来自人物内心普遍存在的自我对抗,“他们虽多多少少实现局部成功,却始终与终极目标差一口气”,而这正是小说的叙事张力与魅力所在。作品中“跳水”这一细节,象征人生轨迹的“既定终点”——人物在限定时间内与生命、命运的对抗,暗喻中年人在现实束缚下对自我价值的挣扎求索。这使作品超越普通叙事,成为一部“哲思小说”。
一部极具现代性的伦理探索之作
王彬彬认为小说是对现代伦理困境的深刻叩问。小说开篇,主人公万风和先是发现儿子并非亲生,继而惊觉自己也非父亲亲生,这双重打击激起伦理秩序的千层浪,直击现代人存在意义的核心。而李弘毅替人体检的操作,还有后来的器官移植也是巨大的伦理考验。等待心脏移植以延续生命,却不得不默认另一个生命消逝的代价。这样深刻的伦理指向,赋予了作品厚重的思想深度与现实意义。
张光芒指出,朱辉的创作始终贯穿着对真相的执着追寻,这种追寻并非简单的答案获取。小说拒绝全知全能的 “上帝视角”,主动搁置诸多悬念,这一叙事策略,恰是对现实的精准复刻——在复杂的人生境遇中,人类既无洞悉全部真相的能力,亦无强行解构命运的权力,即便窥见部分真相,也难以撼动生命既定的轨迹。这种充满克制与留白的叙事,让《万川归》成为一部极具现代性的伦理探索之作。
翟业军亦认为,这部小说最动人的特质在于其对人性隐秘的“克制书写”。朱辉没有急于撕开人物内心的暗礁,而是以留白的智慧守护着那些未被言说的秘密。这种克制绝非叙事的妥协,而是对人本身的深刻尊重。马燕是否参与了绑架?杜松的生父究竟是谁?李璟然的去向与情感归属何在?这些悬而未决的谜团并非叙事漏洞,而是对现实世界半明半昧本质的还原。在真相与混沌交织的生存语境里,“不知”恰是生活的常态,甚至是维持世界运转的隐秘秩序。
“这是一个经历过世事的智慧者所写的小说,也是一本充满智慧的小说。”黄德海说。
“中国小说版的《存在与虚无》”
王春林将《万川归》喻为 “中国小说版的《存在与虚无》”,直指作品对现代人生存困境的哲学化书写。主人公万风和的命运轨迹,被事业波折、婚姻破碎与生死谜题三重枷锁围困——血缘真相的颠覆(儿子非亲生、生父另有其人),叠加器官移植带来的生命伦理拷问,最终将其推入“我是谁”“我从何处来”的存在主义深渊。
王春林进一步指出,《万川归》中李弘毅的形象并非孤例。在近年文学创作中,诸如《欢迎来到人间》里的傅睿、《璩家花园》里的璩天井、《云落》中的万樱等人物,共同构成了一类特殊的文学符号——他们以 “痴傻呆笨” 的表象,承载着作者对人性救赎的深切期待。
宋嵩指出,剥离小说中具体的地点与人名后,小说深沉厚重的叙事肌理、知识分子对时代的深邃叩问,都氤氲着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气质,令人不禁联想起帕斯捷尔纳克笔下的《日瓦戈医生》。
饶翔称《万川归》是为20世纪60年代人立传的小说,“它像一个生命的交响曲,有着不同的乐章和深度,也像是一个晶体,折射出不同的面相和人物。”
何平提出,朱辉是当代作家中罕见的“关注物理性” 的创作者,叙事设计精密性,人物行动与事件转折均暗含预设的“力学关系”。
以显微镜与望远镜,凝视一代人的40年
谈及《万川归》的诞生,朱辉坦言这是一部在多方建议与自我突破中淬炼而成的作品。创作期间,他先后收到来自出版方与同行的真诚意见:凤凰文艺出版社提议删去初稿结尾十万字,十月文艺出版社希望增加水利专家丁恩川的笔墨;毕飞宇则直言结尾引用《金刚经》语句稍显晦涩,且前1/3节奏拖沓。面对这些建议,朱辉历经痛苦的删减与调整,最终让作品实现了叙事节奏的流畅贯通。他将这份成果归功于友人,感慨道:“这不是我的功劳,是朋友们的功劳。”
朱辉至今写了五个长篇,《万川归》距离上一部长篇已经20年。以前他以分析别人为主,这一次他以自己这一代人为样本,动用了两种仪器,“我把显微镜对准了自己的内心,把望远镜对准了我们这一代人40年的逐渐远去的背影。这40年是独一无二、前所未有的,我不但想让读者看到我们在急流中劈波斩浪的身姿,也试图让读者听到我们的喘息和心跳。”
谈及创作初衷,朱辉坦言“热爱”是唯一答案。他放弃水利专业投身文学,正如小说中无数关于道路、职业、婚姻与命运的抉择,每一步都充满未知与坚定。他比喻创作如歌唱,无需拘泥于 “通俗”“美声” 的唱法,只求在表达中保持真实,“不破音、不跑调”。
现代快报/现代+记者 陈曦
(主办方供图)